🗒️我的笔记

黄金时代

  • “我是这么想的:假如我想证明她不是破鞋,就能证明她不是破鞋, 那事情未免太容易了。**实际上我什么都不能证明,除了那些不须证明的 东西。**春天里,队长说我打瞎了他家母狗的左眼,使它老是偏过头来看 人,好像在跳芭蕾舞。从此后他总给我小鞋穿。我想证明我自己的清白 无辜,只有以下三个途径:” (王小波, 1997, p. 10) (pdf)Quote

  • “她很难相信自己会莫名其妙地来到这极荒凉的 地方,又无端地被人称做破鞋,然后就真的搞起了破鞋。这件事真叫人难以置信。陈清扬说,有时候她走出房门,往后山上看,看到山丘中有 很多小路蜿蜒通到深山里去。我对她说的话言犹在耳。她知道沿着一条 路走进山去,就会找到我。这是无可怀疑的事。但是越是无可怀疑的事 就越值得怀疑。很可能那条路不通到任何地方,很可能王二不在山里, 很可能王二根本就不存在。” (王小波, 1997, p. 21) (pdf)

  • “等到罗小四离开,陈清扬就开始糊涂了。看来有很多人说,王二不 存在。这件事叫人困惑的原因就在这里。大家都说存在的东西一定不存 在,这是因为眼前的一切都是骗局。大家都说不存在的东西一定存在, 比如王二,假如他不存在,这个名字是从哪里来的?陈清扬按捺不住好 奇心,终于扔下一切,上山找我来了。” (王小波, 1997, p. 21) (pdf)

  • 陈清扬说,她决定上山找我时,在白大褂底下什么都没穿。她就这 样走过十五队后面的那片山包。那些小山上长满了草,草下是红土。上 午风从山上往平坝里吹,冷得像山上的水,下午风吹回来,带着燥热和 尘土。陈清扬来找我时,乘着白色的风。风从衣服下面钻进来,流过全 身,好像爱抚和嘴唇。

    “其实她不需要我,也没必要找到我。以前人家说 她是破鞋,说我是她的野汉子时,她每天都来找我。那时好像有必要。 自从她当众暴露了她是破鞋,我是她的野汉子后,再没人说她是破鞋, 更没人在她面前提到王二(除了罗小四)。大家对这种明火执仗的破鞋 行径是如此的害怕,以致连说都不敢啦。” (王小波, 1997, p. 22) (pdf)

  • “年纪大了,陈清扬变得有点敏感。我和她在饭店里重温旧情,说到 这类话题,她就有恐慌之感。当年不是这样。那时候在交待材料里写到 她的乳房,我还有点犹豫。她说,就这么写。我说,这样你就暴露了。 她说,暴露就暴露,我不怕!她还说是自然长成这样,又不是她捣了 鬼。至于别人听说了有什么想法,不是她的问题。” (王小波, 1997, p. 36) (pdf)

  • “后来人家把她押出去,后面有人揪住她的头发,使她不能往两边 看,也不能低下头,所以她只能微微侧过头去,看汽灯青白色的灯光。 有时她正过头来,看见一些陌生的脸,她就朝那人笑笑。这时她想,这 真是个陌生的世界!这里发生了什么,她一点不了解。” (王小波, 1997, p. 50) (pdf)

  • “陈清扬所了解的是,现在她是破鞋。绳子捆在她身上,好像一件紧 身衣。这时她浑身的曲线毕露。她看到在场的男人裤裆里都凸起来。她 知道是因为她,但为什么这样,她一点不理解。 陈清扬说,出斗争差时,人家总要揪着她头发让她往四下看。为此 她把头发梳成两缕,分别用皮筋系住,这样人家一只手捉住她的手腕, 另一只手揪她的头发就特别方便。她就这样被人驾驶着看到了一切,一 切都流进她心里。但是她什么都不理解。但是她很愉快,人家要她做的 事她都做到了,剩下的事与她无关。她就这样在台上扮演了破鞋。” (王小波, 1997, p. 51) (pdf)

  • “陈清扬说,她到山里找我时,爬过光秃秃的山岗。风从衣服下面吹 进来,吹过她的性敏感带,那时她感到的性欲,就如风一样捉摸不定。 它放散开,就如山野上的风。她想到了我们的伟大友谊,想起我从山上 急匆匆地走下去。她还记得我长了一头乱蓬蓬的头发,论证她是破鞋 时,目光笔直地看着她。她感到需要我,我们可以合并,成为雄雌一 体。就如幼小时她爬出门槛,感到了外面的风。天是那么蓝,阳光是那 么亮,天上还有鸽子在飞。鸽哨的声音叫人终身难忘。此时她想和我交 谈,正如那时节她渴望和外面的世界合为一体,溶化到天地中去。假如 世界上只有她一个人,那实在是太寂寞了。” (王小波, 1997, p. 54) (pdf)

  • “陈清扬说,人活在世上,就是为了忍受摧残,一直到死。想明了这 一点,一切都能泰然处之。要说明她怎会有这种见识,一切都要回溯到 那一回我从医院回来,从她那里经过进了山。我叫她去看我,她一直在 犹豫。等到她下定了决心,穿过中午的热风,来到我的草房前面,那一瞬间她心里有很多美丽的想象。等到她进了那间草房,看见我的小和 尚直挺挺,像一件丑恶的刑具。那时她惊叫起来,放弃了一切希望。” (王小波, 1997, p. 54) (pdf)

  • 陈清扬说她真实的罪孽,是指在清平山上。那时她被架在我的肩 上,穿着紧裹住双腿的筒裙,头发低垂下去,直到我的腰际。天上白云 匆匆,深山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我刚在她屁股上打了两下,打得非常之 重,火烧火燎的感觉正在飘散。打过之后我就不管别的事,继续往山上 攀登。 陈清扬说,那一刻她感到浑身无力,就瘫软下来,挂在我肩上。那 一刻她觉得如春藤绕树,小鸟依人。她再也不想理会别的事,而且在那 一瞬间把一切都遗忘。在那一瞬间她爱上了我,而且这件事永远不能改 变。

    “在车站上陈清扬说,这篇材料交上去,团长拿起来就看。看完了面 红耳赤,就像你的小和尚。后来见过她这篇交待材料的人,一个个都面 红耳赤,好像小和尚。后来人保组的人找了她好几回,让她拿回去重 写,但是她说,这是真实情况,一个字都不能改。人家只好把这个东西 放进了我们的档案袋。” (王小波, 1997, p. 57) (pdf)

三十而立

  • “我在实验室里踱步,忽然觉得生活很无趣,它好像是西藏的一种酷刑:把人用湿牛皮裹起来,放在阳光下曝晒。等牛皮干硬收缩,就把人 箍得乌珠迸出。生活也如是:你一天天老下去,牛皮一天天紧起来。这 张牛皮就是生活的规律:上班下班,吃饭排粪,连做爱也是其中的一 环,一切按照时间表进行,躺在牛皮里还有一点小小的奢望:出国,提 副教授。一旦希望破灭,就撒起癔症。真他妈的扯淡!真他妈的扯淡得 很!” (王小波, 1997, p. 69) (pdf)

  • “好多年前,我在京郊插队时,常常在秋天走路回家,路长得走不 完。我心里紧绷绷,不知道走到哪里去,也不知走完了路以后干什么。 路边全是高高的杨树,风过处无数落叶就如一场黄金雨从天顶飘落。风 声呼啸,时紧时松。风把道沟里的落叶吹出来,像金色的潮水涌过路 面。我一个人走着,前后不见一个人。忽然之间,我的心里开始松动。 走着走着,觉得要头朝下坠入蓝天,两边纷纷的落叶好像天国金色的大 门。我心里一荡,一些诗句涌上心头。就在这一瞬间,我解脱了一切苦 恼,回到存在本身。” (王小波, 1997, p. 71) (pdf)

  • “提起那篇论文,我的心往下一沉,好似万丈高楼一脚蹬空。我早已 忘了除了爆炸物化学和微生物,好多年前还写过一篇哲学论文。这种事 怎么会忘记?我有点怀疑自己是存心忘记的,这是件很奇怪的事。” (王小波, 1997, p. 75) (pdf)

  • 论虚伪

    • “这两种说法王二都接受,你看他还有救吗?很明显,这个世界里存 在着两个体系,一个来自生存的必要,一个来自存在本身,于是乎对每 一个问题同时存在两个答案。这就叫虚伪,我那篇论文题目就叫《虚伪 论》。” (王小波, 1997, p. 77) (pdf)
    • “所谓虚伪,打个比方来说,不过是脑子里装个开关罢了。无论遇到 任何问题,必须做出判断:事关功利或者逻辑,然后就把开关拨动。扳 到功利一边,咱就喊皇帝万岁万万岁,扳到逻辑一边,咱就从大前提、 小前提,得到必死的结论。由于这一重负担,虚伪的人显得迟钝,有时 候弄不利索,还要犯大错误。 人们可以往复杂的方向进化:在逻辑和功利之间构筑中间理论。通 过学习和思想斗争,最后达到这样的境界:可以无比真诚地说出皇帝万 岁和皇帝必死,并且认为,这两点之间不存在矛盾。也不知道为什么, 这条光荣的道路一点也不叫我动心。我想的是退化而返璞归真。” (王小波, 1997, p. 78) (pdf)
    • “当时我还写道,以后我要真诚地做一切事情,我要像笛卡尔一样思 辨,像堂吉诃德一样攻击风车。无论写诗还是做爱,都要以极大的真诚 完成。眼前就是罗得岛,我就在这里跳跃——我这么做什么都不为,这 就是存在本身。 在我看来,春天里一棵小草生长,它没有什么目的。风起时一匹公 马发情,它也没有什么目的。草长马发情,绝非表演给什么人看的,这 就是存在本身。 我要抱着草长马发情的伟大真诚去做一切事,而不是在人前羞羞答 答地表演。在我看来,人都是为了要表演,失去了自己的存在。我说了 很多,可一样也没照办。这就是我不肯想起那篇论文的原因。” (王小波, 1997, p. 79) (pdf)
  • “晚上到家时,我情绪很坏,下了班以后,校长又叫我去开教务会。 与会者乃是各系主任、教务长等等,把我一个室主任叫去实属勉强。再 说了,我从来也不承认自己是室主任。全校人都知道我是什么玩意儿! 在会场上的感觉,就如睾丸叫人捏住了一样。” (王小波, 1997, p. 97) (pdf)

  • “我开始辨认星座。有一句诗说:像筛子筛麦粉,星星的眼泪在洒 落。在没有月亮的静夜,星星的眼泪洒在铃子身上,就像荧光粉。我想 到,用不着写诗给别人看,如果一个人来享受静夜,我的诗对他毫无用 处。别人念了它,只会妨碍他享受自己的静夜诗。**如果一个人不会唱, 那么全世界的歌对他毫无用处;如果他会唱,那他一定要唱自己的歌。**这就是说,诗人这个行当应该取消,每个人都要做自己的诗人。 我一步步走进星星的万花筒。没有人能告诉我我在何处,没人能告 诉我我是什么人,直到入睡,我心里还带着一丝迷惘。” (王小波, 1997, p. 97) (pdf)

    这就是说,诗人这个行当应该取消,每个人都要做自己的诗人。 我一步步走进星星的万花筒。没有人能告诉我我在何处,没人能告 诉我我是什么人,直到入睡,我心里还带着一丝迷惘。

  • 学好真不容易,除了和学生扯淡,还得给老姚擦屁股,而且我还要 感谢老姚摔断了腿,给我创造了机会。回到实验室,我给老婆打电话, 说我不回去了。她二话没说,咔嚓一下把话筒搁下。我又对许由说这事 儿,他默默地看了我好半天,才冒了一句:“王二,你别寒碜我啦。”吃 完了晚饭,我就出发上医院” (王小波, 1997, p. 114) (pdf)

  • “我第一次和铃子搭话,预先找过无数借口,可是都觉得不充分,不 足以掩饰我要搞她的动机:那年头男女青年要不是为了这样的目的,可 以一辈子不搭话。同理,今天我来看着老姚,也没法掩饰我要装好人、 往上爬的动机。我和他非亲非故,平时还有些宿怨,我来干吗? 从小学我就会挖苦先进的小同学,那些恶毒之辞现在不提也罢。现 在我骑虎难下,前进一步,我骂人的话全成了骂自己,要是走了呢? 呸!更不成个体统。” (王小波, 1997, p. 116) (pdf)

  • “真他妈的倒霉,我又坐下,忽然想起李斯的名言:人之不肖如鼠 也!这是他老人家当仓库保管员时的感慨。他是说,有两种耗子。粮库 里的老鼠吃得大腹便便,官仓几年不开一次,耗子们过得好似在疗养, 闲下来饮酒赋诗,好不快活。可是厕所里的老鼠吃的是屎,人上厕所就 吓得哇哇叫,真是惨不忍睹。于是他就说:人和他妈的耗子一样。混得 好就是仓房鼠,混得不好就是厕所鼠。这话讲得有勇气!基督徒说,人 是天主的儿女;李斯说,人和耗子是一个道理。比起来还是我们的祖先 会写文章,能说明问题。我一贯以得道高人自居,从来没在耗子的高度 上考虑问题。” (王小波, 1997, p. 119) (pdf)

  • “夜黑到发紫,星星亮得像一些细小的白点。在京郊时我常和铃子钻 高粱地,对夜比一般人熟悉很多。这是险恶的夜,夜空紧张得像鼓面, 夜气森森,我不禁毛发直立。” (王小波, 1997, p. 121) (pdf)

  • “走在大街上,汇入滚滚的人流,我想到三十三年前,我从我爸爸那 儿出来,身边也有这么许多人,那一回我急急忙忙奔向前去,在十亿同 胞中抢了头名,这才从微生物长成一条大汉。今天我又上路,好像又要 抢什么头名,到一个更宏观的世界里去长大几亿倍。假如从宏观角度来 看,眼前这世界真是一个授精的场所,我这么做也许不无道理,但是我 无法证明这一点。就算真是如此,能不能中选为下一次生长的种子和追 名求利又有什么关系?事实上,我要做个正经人,无非是挣死后塞入直 肠的那块棉花。” (王小波, 1997, p. 122) (pdf)

似水流年

  • “李先生在大字报里说,他绝不是因为吃了亏,想要对方怎样赔罪才 写大字报。他要说的是:龟头血肿很不好,龟头血肿很疼。龟头血肿应 该否定,绝不要再有人龟头血肿。他这些话都被人看成了奇谈怪论。到 这时,他回来有段日子了,大家也都认识他。在食堂里大师傅劝他:小 李呀,拉倒吧。瞧瞧你被人踢的那个地方,不好张扬。李先生果然顽 固,高声说:师傅,这话不对!人家踢我,可不是我伸出龟头让他踢 的!踢到这里就拉倒,以后都往这里踢!” (王小波, 1997, p. 128) (pdf)
  • “贺先生死后好久,他坠楼的地方还留下了一摊摊的污迹。原来人脑 中有大量的油脂。贺先生是个算无遗策的人(我和他下过棋,对此深有 体会),他一定料到了死后会出这样的事。一个人宁可叫自己思想的器 官混入别人鞋底的微尘,这种气魄实出我想象之外。” (王小波, 1997, p. 131) (pdf)
  • “李先生告诉我说,他在大陆的遭遇,最叫人大惑不解的是在干校挨 老农民的打。当时人家叫他去守夜,特别关照说,附近的农民老来偷 粪,如果遇上了,一定要扭住,**看看谁在干这不屙而获的事。**李先生坚 决执行,结果在腰上挨了一扁担,几乎打瘫痪了。事后想起来,这件事 好不古怪。堂堂一个doctor,居然会为了争东西和人打起来,而这些东 西居然是些屎,shit!回到大陆来,保卫东,保卫西,最后保卫大 粪。“如果这不是做噩梦,那我一定是屎壳郎转世了!”” (王小波, 1997, p. 137) (pdf)
  • “线条则说:当时确实害怕了。**虽然从来不知什么叫害怕,以后也不 知什么叫害怕。**当时害怕的滋味现在也说不出来,只觉得心里很慌,这 感觉有点像六七年我带她爬实验楼,从五楼的一个窗口爬出来,脚踏半 尺宽的水泥棱,爬到另一个窗口去。但是爬窗口比这回的感觉好多了。” (王小波, 1997, p. 164) (pdf)
  • “在似水流年里,有件事叫我日夜不安。在此之前首先要解释一下什 么叫似水流年。普鲁斯特写了一本书,谈到自己身上发生过的事。这些 事看起来就如一个人中了邪躺在河底,眼看潺潺流水,粼粼流光,落 叶,浮木,空玻璃瓶,一样一样从身上流过去。这个书名怎么译,翻译 家大费周章。最近的译法是追忆似水年华。听上去普鲁斯特写书时已经 死了多时,又诈了尸。而且这也不好念。” (王小波, 1997, p. 165) (pdf)
  • “似水流年是一个人所有的一切,只有这个东西,才真正归你所有。 其余的一切,都是片刻的欢娱和不幸,转眼间就已跑到那似水流年里去 了。我所认识的人,都不珍视自己的似水流年。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己 还有这么一件东西,所以一个个像丢了魂一样。” (王小波, 1997, p. 165) (pdf)
  • “像这类的话过去我抄了两大本。还有好多人在死之前喊出了时代的 最强音。“文革”中形式主义流行,只重最后一声,活着喊万岁的太一 般,都不算。我在云南住医院,邻床是一个肺癌。他老婆早就关照上 啦:他爹,要觉得不行,就喊一声,对我对孩子都好哇。结果那人像抽 了疯,整夜不停地喊:毛主席万岁!闹得大家都没法睡。直到把院长喊 来了,当面说:你已经死了,刚才那一声就算!他才咽了气。想想这些 人对死亡的态度,刘老先生真是怕死鬼!” (王小波, 1997, p. 171) (pdf)
  • “凤师傅笑着说:我们没打你,对吧。你 能说出谁打你了吗?当然我说不出。我说的是:操你妈!然后灯又黑 了,在黑暗里挨打,数都没法数。打我的就是留守处那班家伙,和打刘 老先生的相同。可是我一点也不怕他们,连姓凤的都管我叫爷爷,我还 怕谁?” (王小波, 1997, p. 176) (pdf)
  • 活得没劲的人希望发生战争,那是很自然的想法。我们那一代人, 都是在对战争的期待中长大的。以我为例,虽然一不怕疼,二不怕死, 但是在和平年月里只能挖挖坑,而中国并不缺少挖坑的人。 在和平年月里,生活只是挖坑种粮的竞争。虽然生得人高马大,我 却比不过别人。这是因为:第一,我不是从小干惯了这种活计;第二, 我有腰疼病,干农活没有腰不成。所以我盼望另一种竞争。在战场上, 我的英勇会超过一切人。假如做了俘虏,我会偷偷捡块玻璃,把肚子划 破,掏出肠子挂到敌人脖子上去。像我这样的兵员一定大为有用。但是 不发生战争,我就像刘老先生一样没用。” (王小波, 1997, p. 179) (pdf)
  • “其实真去要,也能要来。可是小转铃说她单位正要评职称,假如人 家知道她在和一个尺寸三十七毫米的家伙睡觉,会影响她升副编审。为 了副编审,就给男人套中号,是不是装丫挺的? 其实我自己也可以去要,我们单位也在评职称,而且我也是个离了 婚的单身男人。我去要三十七毫米的套子,势必影响到我升副教授。所 以我也得装丫挺的。” (王小波, 1997, p. 185) (pdf)
  • “我的生活就是这样,到了四十岁,还得装丫挺的。我就像我的小和 尚,被装进了中号,头也伸不直。小的时候,我头发有三个旋(三旋打 架不要命——王二注),现在只剩了一个,其他的两个歇掉了。往日的 勇气,和那两个旋一道歇光。反正去日无多,我就和别人一样,凑合着 过吧。” (王小波, 1997, p. 186) (pdf)
  • “只见 那泡泡一个个烤到迸裂,浆水飞溅,而贞德在火焰中,双手合十,口中 只颂圣母之名,直到烤成北京烤鸭的模样,一句脏话也没骂。烤成烤鸭 的模样,她就熟啦,圣母之名也念不出来了。在我看来,贞德比布鲁诺 伟大。因为王二可以做布鲁诺,做不了贞德。我要被烤急了,一定要骂 操你妈。圣女要是骂出这话,一切就都完了。” (王小波, 1997, p. 189) (pdf)
  • “我一直在干这件事,可是线条说,我写的小说中只有好的事,回避 了坏的事,不是似水流年的全貌,算不得直笔。如果真的去写似水流 年,就必须把一切事都写出来,包括乍看不可置信的事,不敢写出这样 的事情,就是媚俗。比如不敢写这样的事,就是媚俗。” (王小波, 1997, p. 191) (pdf)
  • “线条说,此事还不算稀奇,下干校时听说过另一件事。在同一个时 期,当地的干部认为,挖坑发酵太慢了。为了让大粪快速成熟,他们让 家家户户在开饭前,先用自家的锅煮一锅(参见北京大学社会学系沈关 宝博士论文——王二注),一边煮,一边用勺子搅匀,和煮肉的做法是 一样的。还要把柴灰撒进锅里,好像加入佐料一样。煮到后来,厨房里 完全是这种味。有些人被熏糊涂了,以为这种东西可以吃,就把它盛进 碗里,吃了下去。” (王小波, 1997, p. 192) (pdf)

革命时期的爱情

  • “小 的时候 我想当 画家, 但是没 当成, 因 为我是 色盲。 我 经常怀 疑自己 有各种 毛病, 总是疑 得不对 ,比 方说, 我怀疑 过自 己有精 神病, 梦游症 等等, 都没 疑对。 因 此正确 的怀疑 方式是 :当你 想当画 家时, 就怀 疑自己 是色盲 ;想当 音乐家 时, 就怀疑 自己是 聋子; 想当思 想家, 就怀疑自己 是个大 傻瓜。 如果 没有那 种毛病 ,你 就不会 想当那 种人。 当然, 我想当画 家的原因 除了色 盲外, 还有别的 。” (王小波, 1997, p. 204) (pdf)
  • “说实 在的, 后来我 看见的 和达利 的画很 有近似 之处。 事 实上达 利一九 五八年 没到过 中国, 没见 过大炼 钢铁。 但是 他虽 然没见 过大炼 钢铁, 可能 也见过 别的。 由此我对 超现实 主 义产生 了一个 概念, 那就是一 些人, 他们和 童年有 一条歪 歪扭扭 的时间 隧道。 当然这 一点不 能说穿 ,说穿了 就索然 无味。” (王小波, 1997, p. 206) (pdf)
  • “倒霉就 倒在我 去对他 们说, 胡萝 卜在 我眼睛里 就是这 样的。 后来不知 哪位天 才出主 意叫我 去医院 查眼睛。 查完了 回来, 那些老 师就笑 得打滚 ,把 我撵了 出去。 其实不 过是眼 科的辨 色图卡 有几张 我没认 出来。 我也 能画出 —套图卡 ,叫谁 都认不 出来。” (王小波, 1997, p. 213) (pdf)
  • “又过了些 日子, 老板 就不让 在前台 干了, 让我到 后面刷 盘子。 他 还说, 不关他 的事, 是别的客 人对他 说我这 样子有伤 风化。 其实 我除了 脸相有 点凶, 好穿黑 皮衣服 之外, 别无毛病。 而穿 黑皮是 我自幼 的积习 ,我无非是图 它耐脏 经磨, 根本就不 是要挑 逗谁。 但是 假如我 是好人 的话, 就不 会穿黑 皮衣服, 不管它 是多么 的经脏 耐磨。” (王小波, 1997, p. 223) (pdf)
  • “我爬炉 筒时, 大概是九岁 到十一 二岁。 到了四十 岁上, 我 发现 后来我干任何 事情都 没有了 那股百 折不挠 的决心 ;而且我 后来干的 任何事 都不像 那件那 样愚不 可及。 爬炉筒子没 有一点 好处, 只能带 来刻骨 铭心的 痛苦, 但我还是 要爬。 这大 概是说 明你 干的事 越傻, 决心就会越 大吧。这也说明我 喜欢自己愚弄 自己, 却不喜欢被别人愚弄。” (王小波, 1997, p. 234) (pdf)
  • “我被锁在 X 海鹰屋 里时, 总 爱往窗 外看。 看别人 从窗外 走过, 看院子里 大树光 秃秃的 枝条。 其实 窗外没 有什么 好看, 而且我刚 从窗外 进来。 但是被关 起来这 件事就 意味着 急于出 去, 正如被 磨屁股 就意味 着急于 站起来 走走。 这些被 迫的事 总是 在我脑 子里输 入一个 相反的 信号。 脑子里 这样的 信号多 了, 人也就 变得痴 痴呆呆 的了。” (王小波, 1997, p. 255) (pdf)
  • “我倒 想起十 二岁时 自己做 了一台 电源, 可以发 出各种 电压的 直流电、 交流电 ;然后我 就捉了 一大批 蜻蜓, 用各种 电压把 它们 电死。 随着电 压与交 直流的 不同, 那些蜻 蜓垂死 抽搐的 方式也 不同, 有的越电 越直, 有的越电 越弯, 有的努力 扑翅, 有的一 动不动 ,总而 言之, 千奇 百怪。 因此就 想到, 革命时 期中 大彩的 人可能 都是电 流下的 蜻蜓。” (王小波, 1997, p. 261) (pdf)
  • “我的 第二批软件到 了这种 境界。简言之, 别人编 一行, 我 就编了二十行。等到交活时,教授根 本不问 能不能 run, 只说: 你这是 捣蛋!就打回 来让我 改短。 资本主义就 是这么 虚伪。等 到拿了学位, 我毫不犹 豫就回 国来。 这是 因为我 从骨子里来说 是个浪漫诗人,作画时是 个颜色诗人,写程 序时是 个软件 诗人。 干瘪无味的资 本主义社会哪里容得下浪漫诗人” (王小波, 1997, p. 272) (pdf)
  • “那时才有 机会做 自己想 做的 事情。 那时 候的人 可以自 由地发 明自己 的机械 ——我不记 得阿基米 德因为 发明一 架水车 挨了他 爸爸一 顿打。 这说 明我不 应该生 于现代 ——我是今之 古人。我是阿基 米德, 我是 米开朗 琪罗。我和眼前的一切 都没有 关系。” (王小波, 1997, p. 275) (pdf)
  • “现在 我想起 “拿起 笔做刀 枪”, 怎么 也想不 明白他 们为什 么要 打仗。 要说 是为了 主义, 或者 思想, 都不大 充分。 如果说 他们像我 一样, 为了寻找 神奇而 打仗, 恐怕也 不大对 ——打仗 是我十五 岁时的 游戏, 他们可 不是十 五岁。 可能 有一些 是为了 主义, 有一些 是为了 思想, 有一些想 要寻找 神奇, 各种 各样的 动机 都混在 一起, 就如 一个人 酒醉后 呕出的 东西, 乱糟 糟的一 团。你搞 不清 “拿起笔做 刀枪” 打仗的 动机, 正 如你不 能从醉 汉的呕 吐物里 看出他吃了些 什么。” (王小波, 1997, p. 277) (pdf)
  • “有关 哲学, 现在 我是这 样想的 :它 有好多 问题, 本体论 的 问题, 认识论的 问题, 等等。 但是对于 中国人 来说, 只有 一个 问题最 重要, 就是世 界上有 没有所 谓神奇 的诀窍 一一 买 六合彩 的诀窍 ,炼金丹的 诀窍, 离地飞行 的诀窍 和跑步 进入人 间 天堂的 诀窍, 假如你说 没有, 那我 怎么会 相信它 有呢? 假 如你 说有, 我怎 么看不 到呢? 但是自从 我爬过 了那个 炉筒子 之后, 就再也不信 有什么 诀窍。 我和别 人一样 ,得爱我恨 的人, 挣钱 吃饭, 成.家立业, 养家活口 。总而 言之,除非 有奇迹 发生, 苦多 乐少, 而 奇迹却 总是不 发生。 我竭尽 心力, 没找 到一丁 点神奇。 这 个世界 上只有负彩, 没有正彩。 我说我是 个悲观 论者, 就是指这 种想法 而言。” (王小波, 1997, p. 278) (pdf)
  • “X 海鹰后 来告诉 我说, 她觉 得我的 笑容也 是不解 之谜。 为此她想 摸摸我 的底。 我说到 长了痔 疮时, 脸 上的惨 笑和在 她 面前无 端微笑 时的样 子一模 一样, 这时 候她恍 然大悟 :原 来这 种神秘 的微笑 本源是 痔疮! 所以她 就想看 看那个 痔疮到 底是什 么样。 为此她混 到手术 室里, 假装要 给我开 痔疮。 结 果就 看到了 那东西 是个紫 色的大 血泡, 当时我 一点也 不知道X 海鹰有 给我开 痔疮的 打算, 所以没 有什么 感想, 后来想起 来却 是毛骨 悚然, 想不出 这是一 种什么 打算。 她的某 些想法 我始终 搞不大 清楚。 后来 我想, 这 可能也 是出于 一种好 奇心, 要看看 男人的 肛门到 底是什 么样。 或者 是闲着 没事, 觉得割 个痔疮 也挺有 意思。早知 如此, 我就该 在屁股 上也贴 个纸条 : 看我屁 股的是 小狗。 或 者拿个 水笔, 直接 写在屁 股上。 我的 屁眼 是什么 样子, 我从来 没见过 。但 是我 知道它 肯定不 好看。 总而 言之, 这件事给 我添了 很多的 麻烦。 后来 X 海鹰 想叫我 感到 羞辱, 就说 :你的痔疮真 难看! 仿佛我有 义务使 自己的 痔疮长 得好看 似的。” (王小波, 1997, p. 283) (pdf)
  • “现在我 认为, 人在 无端微 笑时, 不是百无 聊赖, 就是痛 苦难当。 我是这 样的, x 海鹰也是 这样。 二十 二岁的 姑娘, 每天都 要穿旧 军装, 而且 要到大 会上去 念红头 文件, 除了皮 笑肉 不笑, 还能 有什么 表情! 而我痔 疮疼痛 还要磨 屁股, 也 只有 惨笑。 这些 笑容都 是在笑 自己, 不是在笑 别人。” (王小波, 1997, p. 283) (pdf)
  • “我后来 到美国 留学时 ,给 X 教授编 软件, 文件名总叫 “caonima”, caonima . 1, caonima.2, 等等。 但是他 总把第 一个音 节念成 “考” ,给我打 电话说 :考你妈一 可 以了, 考你 妈二还 得往短 里改。 我就 纠正他 道:不 是考你 妈,操你妈。 我们一 共是四 个研究 生给他 编程序 ,人人都恨他。 这是因 为按行 算钱, 他又不让 编长。 这种 情形就 叫做受 压迫。 毛主 席教导 我们说 ,有压迫就有 反抗。 所以就 考你妈 ,就射精, 就吐 吐沫。” (王小波, 1997, p. 284) (pdf)
  • “X 海鹰 问过我 爱看哪 些书, 我说最 爱看红 宝书。 她说别 瞎扯, 说 真的。 我说: 说真的 就是红 宝书。 这件事 和受虐 / 施虐 的一对 性伙伴 在一起 玩性游 戏时出 的问题 相同。 假如受 虐的一 方叫道 :疼!这意思 可能是 不疼, 很高兴, 因 为游戏 要玩得逼 真就得 这样。 而 真的觉 得疼, 受不 了时, 要另有约 定。这约定 很可能 是说: 不疼! 所以千 万别按 无约定 时的字义来 理解。” (王小波, 1997, p. 288) (pdf)
  • 革命时期就像弗洛伊德所说的虐待狂与受虐狂
    • “黑格尔说过 ,你一 定要一 步步地 才能了 解一个 时代, 一步 步甚 为重要 。但是 说到革 命时期 的事, 了 解是永 远谈不 上的。 一步 步只能使你感 到下次 发生的 事不很 突兀。 我说老鲁 把徐师 傅撵进了男厕所,你感到 突兀而 且不能了解。 我说老鲁 原要捉 我, 发现我要打 她就不 敢捉, 就近 捉了徐 师傅来 下台,你同样 不能了解。但你不 会感到 突兀” (王小波, 1997, p. 291) (pdf)
    • “作为 一个学 数学的 学生, 我 对黑格 尔的智 力不大 尊重。 这不 是出于 狂妄, 因为他 不是, 也不该是 数学家 学习的 榜样。 当你一 步步回 溯一件 过去的 事时, 当然 会知道 下一步 会发生 什么。 但是假 如你在 一步步 经历一 件当前 的事, 你就 会对未 来一无 所知, 顶多 能当个 事后诸 葛亮, 这一点 在革命 时期尤 甚。” (王小波, 1997, p. 292) (pdf)
    • “其他的情 况不必 再讲, 仅从上 述讨论 就可以 知道, 在漂 亮 这个论 域里, 革 命的一 方很是 吃亏, 所以漂 亮是个 反革命 的 论域。 毛主席 教导我 们说: 凡是 敌人反 对的我 们就要 拥护, 凡是 敌人拥 护的我 们就要 反对。 根据这些 原理, 我不 敢贸然 说 x 海鹰漂亮。” (王小波, 1997, p. 293) (pdf)
    • “后来我到美 国去, 看过像《九 周半》 之类 的书, 又通读了 弗洛伊德的 著作。前者提 供厂些 感性的 知识, 后者提供了一种 理论上的 说法。 这些知 识和我 们大有 关系,因为 在中国 人与人 的距离 太近, 在世 界其他地方,除了性爱的 伙伴不会有这 么近, 故而各种 思想无 不带有 性爱的 痕迹。 弗洛伊 德说, 受虐 狂是这 样形成的 :假如 人处于 一种不 能克服 的痛苦 之中,就会 爱上这种 痛苦, 把它看成 幸福。” (王小波, 1997, p. 294) (pdf)
    • “按 照这种 说法, 俄国人 把军舰 泊于外 海不加 防护, 就好像 是 撅起了 屁股。 日本人的 鱼雷艇 是一队 穿黑皮 衣服的 应召女 郎, 挥 舞皮鞭 赶去打 他们的 屁股, 乃 是提供 一种性 服务。 这 段叙述 背后, 有 一种被 人招了 出来, 无可 奈何的 心境。 还有 个例子 是前纳 梓分子 写的书 里说, 看到犹 太人被 剃了大 秃瓢, 胸口 戴着黄 三角, 乖乖地 走路, 心里就 痒痒, 觉得不 能不过 去在 那些秃 头顶上 敲几个 大包。” (王小波, 1997, p. 295) (pdf)
    • “这个 结论使 我很不 高兴, 但这也 是很后来 的事。当时没有 人为死 了人而 伤心。当时 是革命 时期, 革命时 期没有 人会真 的死。 在革命 时期里 杀掉了 对方一 个人, 就如 在工商 社会里 赚到了 十几块 钱一样 高兴。 在革命时 期自己 失掉了一 个人, 就如损失 了十几 块钱, 有点 伤心。 这时候我 们背 上一段 毛主席 语录: “这种方法 也要介 绍到老 百姓那 里去, . 村上的人 死了, 开个追 悼会,用这种 方法寄 托我们 的哀思 …… ” 然后就一 点也不 伤心, 因 为伤心 被这种 程式消 化了。 这种种 程式就 是高级 智能。因 为有了 这种种 程式, 好多东西 失去了 它本来 的意义 ——连死都不 真了。” (王小波, 1997, p. 304) (pdf)
    • “在革命时期 所有的 人都在 “渗着”, 就像一滴 水落到 土上, 马上就 失去了 形状, 变成了千 千万万 的土粒 和颗粒 的间隙 ;或 者早晚 附着在 煤烟上 的雾。 假如一 滴水可 以思想 的话, 散在土 里或者飞 在大气 里的水 分肯定 不能。 经过了一阵 呆若木 鸡的阶 段后, 他们就飘 散了。 渗着就是 等待中 负彩。 我一生一 世都在 绞尽脑 汁地想 :怎么才能摆 脱这种 渗着的 状态。 等” (王小波, 1997, p. 332) (pdf)
    • “但 是闻不 到还能 看到, 可以看 到臭味 的流线 在走 动的人 前面伸 展开, 在他身 后形成 旋涡。 人在 臭味里 行走, 看上去 就像五 线谱的 音符。 人被 臭味裹 住时, 五官 模糊, 远 远 看去就 像个湿 被套。 而一旦 成了湿 被套, 就会 傻乎乎 的了。 有关 嗅觉, 还有 一点要 补充的 地方。 当你 走进一 团臭气 时, 总共只 有一次 机会闻 到它, 然 后就再 也闻不 到了。 当走 出臭 气时, 会 感到空 气新鲜 无比, 精 神为之 一振。 所 以假如 人能够 闻不见 初始的 臭气, 只感 到后来 的空气 新鲜, 一团臭 气就 能变成 产生快 乐的永 动机。 你只要 不停地 在一个 大粪场 里 跑进跑 出就能 快乐。 假 如你自 己就是 满身的 臭气, 那就更 好 ,无论到哪 里都觉 得空气 新鲜。 空 气里没 了臭气 就显得 稀薄, 有了 臭气才 黏稠。” (王小波, 1997, p. 334) (pdf)
    • “后来她告诉 我说, 她呕吐, 是因为想 起了一 些感到 恶心的 事, 在这种情 况下, 她宁愿 马上吐 出来, 也不愿 把恶心 存在胸 间。原来她是 想吐就 能吐出 来的。除此 之外, 姓颜色的 大学生 眉毛很黑, 皮肤很白。 她身上只有 这两种 颜色, 这样她 就显得 更纯粹。 不像 X 海鹰是棕色的 ,身上还有一 点若隐若现的 绿色。 这大 概是绿 军装染的吧。” (王小波, 1997, p. 342) (pdf)
    • “如果是 这样, 对刚刚 发生的 战争就 有了 交代。 而一场 战争既 然打了 起来, 就该有个 交代。 但是 事实 不是这 样的。 事实上 交战的 双方, 都 被送到 乡下教小学, 或 者送去 做豆腐 。没有 人向我 们交代 刚才为 什么要 打仗, 现 在为什 么要做 豆腐。 更没人 来评判 一下刚 才谁打 赢了。 我做 的投石 机后来 就消失 在废料 堆里, 不再有人 提起。 我 们根本 就不是 战士, 而 是小孩 子手里 的泥人 ---------忽 而被摆 到桌面 上排列 成阵, 形成 一个战 争场面 ; 一 忽而又 被小手 一挥, 缺 胳膊 少腿地 跌回玩 具箱里 。但是 我们成 为别人 手里的 泥人却 不是 自己的 责任。 我还没有 出世, 就已 经成了 泥人。 这种事 实使 我深受 伤害。” (王小波, 1997, p. 347) (pdf)
    • “在革命 时期, 有关 吃饭没 有一个 完整的 逻辑。 有的饭叫 忆苦饭, 故意 做得很 难吃, 放进很多 野菜和 谷糠, 吃下去可 以记住 旧社会 的苦。 还有 一种饭 没有故 意做得 难吃, 叫做思 甜饭, 吃下去可 以记住 新社会 的甜。 一 吃饭就 要扯到 新社会 和 旧社会 并且要 故意, 把 我的胃 口都败 坏了。” (王小波, 1997, p. 356) (pdf)
    • “有关革命 时期, 我有一些 想法, 很可 能是错 误的。 在革 命时期, 我们 认为 吃饭层 次低, 是因为没 什么可 吃的, 假如 beef, pork , chicken , cheese , seafood 可以随 便吃, 就不 会这么 说了。 因为你 可以真 的吃。 那时候 认为穿 衣服层 次低, 那也 是因为没 什么可 穿的。 一年就 那么点 布票, 顾了 上头, 顾不 了 屁股。 假如各 种时装 都有就 不会这 样想, 因为 可以真 的穿” (王小波, 1997, p. 356) (pdf)
  • “后来我劝他 们都回 家去, 他们不 肯听, 我就一个 人回家 去了。 因为这 再也不 是我的 游戏。 凭我的力 量也守 不住这 座楼。 在我 看来, 一个人 只能用 自造的 武器去 作战,否则就是混账王 八蛋。 罗马人 总是用 罗马的 兵器去 作战, 希腊人 总是用 希腊的 兵器去 作战。 那时 候的人 在地上 拣到了 德国造 的毛瑟 手枪, 肯定会把 它扔进 阴沟, 因 为他们 都是英 雄好汉 。” (王小波, 1997, p. 306) (pdf)
  • “我 爸爸要 是知道 我和一 个大姑 娘混在 一起, 非把我 揍扁了 不可。 人 家要是 知道她 和一个 十六岁 的男孩 子混, 也要 把肚皮 笑破。 但是 要问我 爸爸为 什么要 揍我, 或 者要问 他们为 什么要 把肚皮 笑破, 谁 也答不 上来。” (王小波, 1997, p. 320) (pdf)
  • “这是 女性的 故事, 和我 没有 关系, 虽 然写出 来我能 看懂。 而我 是一个 男性, 满脑子 都是火 力战, 白 刃战, 冲锋, 筑城这 样一批 概念。 虽 然和她 亲近 时也很 兴奋, 但是心里 还是腻 腻的, 不能 为人。 就好像 得了肝炎 不能吃 肥肉。 革命 时期对 性欲的 影响, 正如 肝炎对 于食欲的 影响一 样大。” (王小波, 1997, p. 324) (pdf)
  • “我说的 这些都 有一点 言辞之 外的重 要性。 长得 人高 马大, 发缝在 正中, 梳两条大 辫子, 穿一套旧 军装, 在 革命 时期里 就能当 干部, 不管 她心里 是怎么 想的, 不 管她想 不想当。 x 海鹰说, 她从小就是 这样的 打扮, 从小就当 干部。 不管她到 了什么 地方, 人家 总找她 当干部 。像 王二这 样五短 身材, 满头 乱发, 穿一 身黑皮 衣服, 就肯定 当不了 干部。 后 来王二 果然从 没当过 干部。” (王小波, 1997, p. 326) (pdf)
  • “后来她常 常拿着 他的把 把看来 看去, 很惊讶 世界 上还会 有这样 的东西 ——瘫软时 像个长 茄子, 硬起来像 捣杵。 它是 这样的 难看, 从正 面看像 一只没 睁开的 眼睛, 从 侧面看 像只刚 出生的 耗子。” (王小波, 1997, p. 327) (pdf)
  • “而 当我相 信了这个 解释的 同时, 我 就已经 疯了。 我有一 个正常 人的理 智, 这就 是说, 我知 道怎么 想是发 了疯。 尽管 如此, 我还是 要往 这方面 去想。 这件 事只能 用我生 在革命 时期来 解释。” (王小波, 1997, p. 328) (pdf)
  • “作 为一个学 过概率 论和数 理统计 的人, 我明 白得很 。但 是作为 上述 事件的 当事人 之一, 我就一 点也不 明白为 什么有 这样的 事发生。” (王小波, 1997, p. 329) (pdf)
  • “生活在臭 气中, 我渐 渐把姓 颜色的 大学生 忘掉了。 不仅忘 掉了姓 颜色的 大学生 ,也忘掉了我 曾经受 挫折。 渐渐的我 和大家 一样, 相信了臭 气就是 我们的 命运。” (王小波, 1997, p. 333) (pdf)
  • “我觉 得自己 是个不 会种地 的农民 ,总是 赶不上 节气。” (王小波, 1997, p. 355) (pdf)Quote
  • “他 们都不 认为开 彩是随 机的, 而认 为这件 事还有 人管着 哪——好好 表现就 能不犯 错误, 吃了月 经纸就 能得一 大笔彩 金等等。 当然, 负彩和 正彩有 很大的 区别。 前者一 期期开 下去, 摸彩的 人越来 越少, 给人 一种迟 早要中 的感觉 ;后者 是越开 摸彩的 人越多 ,给人一种 永远中 不了的 感觉。这道 题虽然 困难, 最后 她也解 开了, 对影 响好不 好这种 事也能 够一笑 置之。 不 过这 是后来 的事。 这 是因为 这种游 戏总在 重复。 生在 革命时 期的人 都能够 解开这 道题, 只差个 早晚。 而没 有生在 革命时 期的 人就永 远也解 不开。” (王小波, 1997, p. 362) (pdf)
  • “现在我 每天早 上还要 到外面去 跑步, 跑到煤 烟和水 气结成 的灰雾 里去。 我仿佛已 经很 老了, 又好像很 年轻。 革命 时期好 像是过 去了, 又仿佛 还没 开始。 爱情 仿佛结 束了, 又好像 还没有 到来。 我仿佛中 过了 头彩, 又好像 还没到 开彩的 日子。 这一切好 像是结 束了, 又仿佛 是刚刚 开始。” (王小波, 1997, p. 365) (pdf)

我的阴阳两界

  • “我 搬进来 以后, 找了 一支黑 蜡笔, 在 每 张纸上 都添了 “的破烂”, 使那些纸上 写的是 骨科的 破烂, 妇 产科的 破烂, 等等。 这样门 上的招 牌就和 里面的 内容一 致了。 但是 没有人 为此感 谢我, 反 而说, 小 神经的 毛病又 犯了。 他们 对我说, 我不该 在门上 写破烂 二字。 破烂二字 不能写 上墙。 假 如我 要写, 可以写储 物室, 写成 骨科储 物室, 妇产科储 物室。 但是 我说, 你们玩 去吧。 他们听了 这话, 转身 就逃了 出去。 地 下室 对他们 来说, 可不 是个好 地方。” (王小波, 1997, p. 370) (pdf)
  • “再过一 百年, 人 们可以 在现在 留下的 相片里 想象我 :我和 大家 一样, 目光 呆滞, 脸色 灰暗, 模样 儿傻得 厉害。 现 在你到 美术馆 去看看 十六世 纪的肖 像画, 就 会发现 上面的 人头戴 假发, 长 一张大 屁股脸 ,个个都是傻 模样。 过去 的人穿 燕尾服 ,瘦腿裤, 显得 头大身 子小, 所以很 难看。 但 这样的 装束在 当时, 一定是 了不 起的好 穿着。 以此 类推, 现 在的人 不论穿 什么, 将 来也会 傻得 厉害。 基于这 种心理 ,我根本 不打扮 ,经常不理发 ,不刮脸。” (王小波, 1997, p. 374) (pdf)
  • “其 实我只 是阳痿 而已, 并不 色盲, 更不是低 智人。 但是因为 我阳痿 , 就不能阻 止别人 像关心 低智人 一样关 心我。 人家总 要把男 人的大 脑袋和 小脑袋 联系起 来看, 小脑袋 不 行的大 脑袋一 定不行 ——这成了 一种成 见了。 我也 无心去 纠正这种 成见, 因为 既然是 成见, 就无法 纠正。 我只 管我行 我素, 待 在地下 室里不 出来。 这样省 了好多 的事: 因 为大家 都觉得 我是个 傻子, 所以什么 开会、 学 习等等 都不叫 我去了 ; 这样 省了我 和大家 一起磨 屁股。” (王小波, 1997, p. 378) (pdf)
  • “我 记得她 是很漂 亮的, 但是现 在想不 起她的 模样。 就我 当时的 年龄 来说, 记性本 不该这 么坏。 这是 因为她 走到了 下水道 口上, 就 把痰桶 一倒。 不仅 是哗啦 一声, 里 面还滚 出两截 屎来。 所 以我 就没记 住她的 模样, 只记住 了屎的 模样, 那屎撅 子无比 之粗 ,无比之壮。 那东西 就冻在 了铁算 子上,大概 要冻一 冬天。” (王小波, 1997, p. 387) (pdf)
  • “据说 除了李 先生, 世 界上没 人能够 读懂。 因为 只有李 先生能 读懂西 夏文, 所 以他有 大学问 。但 是他依 然穷困 潦倒, 这是 因为只 有他能 读懂西 夏文, 所 以他的 学问就 得不到 承认。 假 如别入 能先读 懂了西 夏文, 或许他 的学问 就有人 承认, 但是 那 又不是 他的学 问了。 除此 之外, 还因为 当时在 “文化 革命” 中, 北 京城八 百年的 城墙被 人拆掉 了都没 人说个 不字, 还有 谁 关心西 夏文。” (王小波, 1997, p. 391) (pdf)
  • “李先 生走了 以后, 我在他 那间小 房子里 还待了 好久, 把 他那 一罐狗 屁烟倒 到了桌 面上, 把里 面的死 苍蝇、 扫 帚苗都 挑了出来 ,然后又装了 回去。 我看了 半天李 先生的 西夏文 抄本, 挨 个数那 些字的 笔画。 后来我 从上面 撕了一 条纸, 卷了一 根烟, 就替他锁 上门, 回家 来了。 时隔 二十年 ,我还清清 楚楚地 记得, 我干了哪 些事。 但是 我再也 想不起 来自己 为什么 要干那 些事。 大概 这就叫 手贱。” (王小波, 1997, p. 393) (pdf)
  • “有关这 本书, 还有 最后一 点要说 :本世 纪初, 那个把伦 敦的天 空画成 了红色 的人, 后来就 被称为 “伦 敦天空 的发明 者二 我这 样写了 我们的 生活, 假如有 人说, 我就是这 种生活 的发 明者, 这 是我绝 不能承 认的。 众所 周知, 这种发 明权属 于更伟大的 人物、 更伟大的 力量。” (王小波, 1997, p. 430) (pdf)